□余显斌
宜昌被称为“世界水电之都”,以全国千分之二的土地,装备全国百分之七的水电装机容量。这个数字,说明两种情况:这里水多,山势峻拔。
古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宜昌这样的水土,产生了一种独特文化,也影响着一种独特人格。这种文化,有着水的浪漫、清白、细腻,又有着山的高耸、劲健、倔强。
也因此,从宜昌走出的人,长衫飞扬,潇洒如水,随意吟诵,就是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篇章、著名文字;当然,他们更有着山的坚挺、不屈,有时甚至达到一种和世俗难以调和的刚强,以至于成为一个时代的标杆,成为一种民族文化的标杆。
屈原,就是其中代表。
毫无疑问,从宜昌走出的屈原,曾经在故园,在宜昌,日日面对着江水流淌,汤汤不已;看大江奔腾,滔滔不息,思想一定会如水一样,难以止息;想象也一定会如水一样,千变万化。再加以宜昌文化深厚,风俗淳朴,尤其巫歌,在两千多年前的山岭间回荡,在祭祀时吟诵。那时,屈原一定曾参加过这样的祭祀,一定随着父母、亲人,挤在人群中,欣赏过这些巫歌。此后,他走远,一路走向宫廷、走向汨罗江……那歌声,一定一直在他的记忆里回旋,在他的心中荡漾。
每一次想起故园歌声,想起故园风景,他的那颗受伤的心,一定会得到抚慰的。
每次回望来路,他的心中,一定有一种音律,在悠扬响起。
他的感情,再次激荡如流过宜昌的江水,滚滚不息,卷起波涛。他思念着那片印着自己童年痕迹的土地,那里有他的笑声,他的哭声,有母亲的呼唤……这些,都在他心中种下一粒种子,一粒感恩的种子,一粒诗歌的种子。他感恩故土,给他血脉,给他生命,给他欢乐,更给了他诗歌基因。这些,都促使他进而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正义,热爱善良。
他要保持个性高洁,个人的“皓皓之白”。
这些,都是宜昌这片土地赋予他的,这儿人“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那种一尘不染的习性,以及做人态度,让他小小就懂得,人不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他要保持着精神高洁,保持人格上的完美。
他行走异乡,回望故土,笔带乡愁,写下《离骚》,回顾所来径,也回到故乡月下,父亲给他取名,亲人对他充满期望。他离开时,村人挥动衣袖,遥望他远去。这些,都是他能够九死不悔的精神动力,都是他“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内动力。他用文字,用诗歌,用《橘颂》,用《哀郢》,用《怀沙》,用《湘夫人》等来回答宜昌的遥望,就如游子在向着母亲起誓:故土啊,无论江湖如何风波恶,人心如何龌龊,奸佞如何陷害,我还是我,当年那一方土地走出的屈平,那个站在江边干干净净、纯纯粹粹的人,绝不会让你失望,让你丢脸。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是他铮铮誓言。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是他内心高呼。
在当时情况下,列国纷争,各国延揽人才。一个个人才,挥别故土,走向异国,走向遥远的他乡,为别国服务。如商鞅从卫国出走,间关万里,来到秦国,帮着秦国变法。让落后的秦,一跃而起,成为当时强国,“奋六世之余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其中鞭笞的也有卫国;张仪凭一张嘴,凭借滔滔不绝的说辞,帮着秦国,拆散六国合纵,让秦国得以兵出崤山,对山东六国进行各个击破。魏国,就是其中的牺牲品。而张仪就是魏国人。
在春秋,在战国,人才用于他国,举不胜举,从未感到良心不安,没感到思想上过不去那道关。
可是,屈原是个例外。
他受到国内奸臣诬陷,“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他受到昏庸国君的冷落,“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他被赶出郢都,流浪江湖,“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凭借他的才能,他的治国能力,以及文学才华,无论走到哪个国家,都会被尊为座上宾,如张仪,如后来的李斯那样,出有车,入有鱼,一呼百应,威风无两。可是,他没有,他一日日徘徊在汨罗江边,徘徊在祖国的土地上。
最终,楚国都城被秦国占领,一蹶不振。
他在绝望中,最终沉水而死,用生命祭奠他的祖国,他的理想。
那一年,是公元前340年。
那是五月,江南一带,荷叶田田,蕙草随风,渔歌在遥远的天边响起:“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他随水而去,在人们的龙舟竞速中,再也没有出现。
他的离世,是中国文化之殇。
天下之水,相互连接,如果人死后有灵,沿着那条水,他该回去了,回到宜昌山水间,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一方土地了吧。
游子归来,山河无恙;诗人殇后,精神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