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定国
天边已呈灰白,南河边上的白杨树朦朦胧胧,一色青黛。刚刚下过一场雨,是春天的雨,下过一阵后就收回了。
乡间空气清新,自然流畅。
斑鸠叫,咕——咕,咕、咕。一声比一声高。流响似乎是从挺拔的水杉上漏下来的。江堤那边白杨树里回应:咕,咕、咕。一个在北,一个住南,好像是两个村子里的俊男靓女在以声传情。我不懂鸟语,只听得出它们的发声,好像在热恋,情话绵绵。
随后,近处林子里的画眉、百灵、云雀、相思鸟等小机灵也登场了。这一拨儿花里胡哨,那一拨儿曲里拐弯,有的直不楞登,有的婉转悠扬。没有统一的步调,几乎是各唱各的曲儿,各哼各的调儿。有的嫌不高调,瞅准一条高枝,箭一般直冲梢头,扯起嗓子嘚瑟死了。最“策巴”的麻雀子从竹林里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嚷嚷着也要去争那高枝。先是一只两只,紧接着是四只五只,扑棱棱蹦了上去。
一唱雄鸡天下白,这时,天就大亮了。
吴旭开一辆面包车突突突地驶出去。他要趁早到集镇上去收购农家担来的新鲜蔬菜。我转了一圈回来,刚好碰见面包车开进院子。一包细嫩的萝卜菜,水灵灵的,叶上还留着虫眼;一大提土黄瓜,白胖白胖,散发出悠悠的清香,特别诱人。从堰塘里挖来的鳝鱼在水桶里互相纠缠,从人工河打捞起来拃巴长的野鲫鱼,嘴一张一翕,时而尾鳍还跳动几下,不甘心被活活烹煮,有“逃狱”的迹象。
日头从东边冒出一树多高,院子里的狗呀、猫呀、鸡呀、鸭呀粉墨登场了。
早餐。朱素云端来两大碗肉丝面,热气腾腾,撒在碗里的葱花香喷喷的,把味蕾炸开一个窟窿。小碟里的煎鸡蛋,酱汁还在流淌,像绽放的花朵。我和吴旭面对面坐在开放式厅堂里的一张小方桌前,呼啦啦的饕餮声,此起彼落,吃得特别欢快。
早餐过后,吴旭开始杀鳝鱼、迟鲫鱼、择萝卜菜,准备午餐了。朱素云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夫妇俩配合默契,演绎着“你挑水来我浇园”的天仙配。
这半亩方塘是夫妻俩从上海回村后共筑的养老基地,有餐饮、民宿、鱼塘、菜畦、果园和水杉林。吴旭高中毕业,当过民办教师,脑子灵活,在广州、上海打工一阵子后,决定自己干。于是,在上海支起门店,做起了装饰装修业务。吴旭主外,朱素云主内,一番摸爬滚打,积累了经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近20年的打拼,两人攒了些钱财。2017年,夫妇双双把家还,拓荒辟田,置换了祖上的田地。在枝江百里洲阮家桥村盖起了一座温馨的庭院,起名“乐和苑”,寓美食、民宿、垂钓、采摘为一体,为他人,也为自己“乐呵乐呵”,营造了半亩方塘。
这里原是红星小学的校址,小学拆走,闲置起来。粉墙黛瓦被杂草丛生淹没,残存地几间破旧的教室与宿命沧桑得让人心疼。吴旭以设计师的眼光,化腐朽为神奇。把教室和宿舍设计成赋有烟火味的包房,老厨房改造成现代操作的加工场,旱厕装饰成水冲洗式卫生间,鱼塘里种上了荷花,田园里栽种了果树,平地里堆起了半坡。一处断墙,几处废室,都利用得惟妙惟肖。从这里生长出来建筑、文化小品、亭榭、断垣、雕塑等,都装满了浓浓的乡愁,好一片旖旎的田园风光。
教室改造的大包房特别有文化气息。既有琅琅书声的回响,又有香气缭绕的烟火明灭。半吊顶的竹卷,屋上的几片亮瓦,日光灯管的照明,无一不彰显时代的沧桑。黑板上的几道算术题依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勉励还贴在黑板的上方,讲台一旁摆放着一架脚踏风琴。教室的左墙上挂着马恩列斯毛的肖像。左边是一面笑脸墙,一张张的黑白旧照片挂在相框里,笑意盈盈。后墙上是表扬栏,小芳的名字赫赫在目。中间的课桌椅被一个大圆桌取而代之。在这里吃饭、喝酒,自然而然会想起逝去的峥嵘岁月。
午餐就在这个包房里进行。腌菜鳝鱼火锅、土鸡黄瓜火锅、香菜煎鲫鱼、炸花椒叶、油炸花生米、清炒萝卜菜、香椿煎鸡蛋、蒜拌胡豆米……一桌子百里洲土菜,乡愁的“满汉全席”,可谓山物粗粗、海物噩噩、陆物痴痴、水物鲜鲜、羽物迭迭、毛物绒绒……我和一群文朋诗友无拘无束,大口地吃肉,大碗地喝酒,借着酒劲,赋诗唱和,好不惬意。
半亩方塘的南部是三层楼房的民宿。房间的装饰借用了旧屋上的木板、枕木、片瓦、明清灰砖,给人的感觉是土,但又不失雅。二三层的客房里都挂有一幅斗方书法,其内容全是百里洲方言。如“收手、居逸、机榴、欢起、展干、撩撇、神兮”等。这些都是乡愁的凝练,是百里洲人的精神密码,是记忆深处的人生哲学,是百里洲人在外乡的“普通话”。
吴旭的半亩方塘,还有一间悬在林中的树屋,全是杉木所建,木质的馨香还留存着。平台上还装有一个曲曲弯弯的滑梯,是小孩的滑道。一家人带上小孩在这里住上一宿,有一种空中楼阁的缥缈。
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我和几个文友去看百里洲的梨花,来到半亩方塘,吴旭带我转了一大圈,看到杉树林子上挂着的树屋,立马想到了北宋文学家秦观的词——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秦观的词好像是专为半亩方塘所作,不,应该说是吴旭按照《行香子》打造了一个诗意的方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