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峰
在野外能找到天麻,是“狠人”才行。有位狠人,他每年在野外捡到好几斤天麻卖,那块时常掏出来的怀表就是天麻换来的。供销社收天麻,供销社有怀表卖,锁在最结实的柜子里,他得手后放在最贴肉的口袋里,怕表热坏了,过会掏出来凉凉,我信!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没人的时候他也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直到有凉意了才放进去,说,别让它冻着了。
在孩子面前,他没介意,但我留意了,无意里说我们家屋后就有天麻。屋后是荒地和些碗口粗的树,听爷爷讲,原来有大树,大办钢铁,生产队组织硬劳动力砍光了,他也参加砍了,左手中指受伤,伤口发炎,只好截肢,落下失去手指头和左脸三叉神经痛的残疾。
我开始留意他们所说的天麻春天模样,放羊的路边,还真偶遇了一株。春天里,红色的向上的箭头,跟我用红墨水涂的红缨枪差不多,现在想来,须子不一样,向上的,风从地面吹上去,其柔弱得一碰就脆倒,我赶紧用手扒出,如一枚干瘪的“墨红白”洋芋。爷爷说,这是天麻,有一就有二,屋后绝对可以找到治病的天麻,偏方说,天麻炖母鸡对他治病有效。他不住摸我的头,叮嘱别说出去,手有点颤,每根手指都自带音符,随心在舞蹈。我屏住气,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大事,找到天麻线索了,三叉神经痛的克星应该找到了。
春上采的只是一张皮而已,收获期在秋天。爷爷开始编竹网,他私下告诉我,发现天麻,得先用网子罩住,过不了多久,什么痕迹都没有。他一有空就到屋后转悠,还叮嘱我留意那位叔叔,一见他的影子,赶紧喊他进屋喝茶,喝完茶,爷爷送他好远,他总想绕到我家屋后的山林里。他没得逞,虽有小路可自由行走,但是我家的自留山,他不能随意进入的,我时常像儿童团员似的在小路上跑来跑去,他一露头我就喊:“叔叔来喝茶,叔叔来喝茶!”开始还来,后来就摆手,说有事。眼看在我家的自留山里是没戏了,季节不等人,他赶紧转别处熟悉的地方去了。爷爷编的竹网用去好几个,靠山吃山,靠山治病。
爷爷和家人说不怪我坏他好事,在我们自留山白白采了几年,曾找他讨几个都未果,想来都气。我见到他更理直气壮。这一年秋天收获的,爷爷用来炖了好几次母鸡吃,还卖了些钱,买盐买煤油。爷爷说痛减轻了,我也觉得奇怪,一点都不好吃的东西咋能治病呀。他每次炖鸡,给我喂几块,倒不是妈说要留爷爷吃,也确实不好吃,不放盐炖的,说是增加疗效。他当药吃,吃得很带劲。坚持了几年,好了,好了,我算是见过天麻这神物了,原是仁爱之物。
在外读书,尔后工作,一晃几十年,对天麻还停留在儿时的记忆里。偶尔听说,上山捡野生天麻的人少了,挣钱的门路渐渐多了,其他地方人工种植的产量高,外形也好看。倒听说有作假的,用“墨红白”洋芋加工,出去冒充红天麻。本就不好采的天麻更无人问津了。
前几年回家,邻居在种植天麻,我饶有兴趣地问,不想是把树成片砍倒后就地种植,我心悸,嘱咐在家的哥哥别图眼前利益,把屋后的山守好。见到天麻,始终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了。
直到这次来五峰采风,参观博翎天麻种植基地,见过博士桑子阳种出的好天麻,我为之一振。在海拔1300米左右的五峰壶瓶山国营林场,博士指挥工作人员现场采挖收获天麻,丰收的欢歌笑语里,一个个胖墩墩的天麻宝贝出土面世,萌得眼热,禁不住俯身想去摩挲一番,懂我们懂天麻的博士大声吩咐工作人员:“给来者一人送几个大的。”都是大的!宝贝们争先恐后地睁开眼,从土里跳跃着出来了。
捧好天麻,弱弱地问:“可以生吃吗?”肉多汁多,实在诱惑人。
回家走进久违的厨房开始捣鼓,凉拌天麻要在我手上诞生了。洗净切丝,淀粉汁随刀口溢出,我改变主意,变焯水为开水浸泡,我要最大程度地保鲜清脆,天麻丝出浴后,香粉水没舍得倒,直接取之打汤。在天麻面前,我的吃相肯定不好,惹来对面妻子的唠叨和嫉妒,她因胃病吃凉拌菜受限,直言剩下的天麻改炖汤为好,天麻炖鸡、天麻山药炖乳鸽、天麻肉片汤等。
我有点不淡定了,即兴向儿子推荐,说天麻可以凉拌吃,以此招待女朋友。电话那头的他来了兴趣,说马上开车过来取,我说等等。
“等什么呀?”“等你妈妈出门,怎能当她面反悔呀!”儿子认真了,说不要了,不能夺妈妈之爱。我笑答:“除了博士送的活宝之外,另外一位五峰朋友还送有本地加工好的天麻片哟,熬汤甚好!”
说这些,全然不知他妈妈已站在我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