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扬华
首次邂逅柿子树是1980年的秋天。
那天,我到干溪公社农行、信用社督导旺季信用回笼,营业所的农金员小刘领着我们去清溪场清收贷款,骑着自行车一路上坡,骑一阵、推一段、走一走,先柏油路,后土路,好不容易走近这个大队,再向前走,土路崎岖不平,自行车实在不能再骑,也不方便推。我们只有把自行车停在坡岗旁的一处稻场边,准备步行。
刚走几步,小刘眼睛尖,手一指,说你们看啦,那一片柿子都红了。我擦着满头的汗,不经意远望,嗨,不远处真有几处散落的红树啊。红得像火,突然之间就亮在你的眼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柿子树,也是第一次遥看柿林秋日美色。
走了几百米,就是生产队稻场,有不少人在劳作,晒谷子、堆稻草,忙碌着。队长带几个人迎了上来,小刘一一介绍,带我们到仓库旁的保管室小歇。与会计计算当年收支账、现金账、社员收入账,确定了还款和存款额度。
忙完算账,我们起身准备转向另一个生产队,队长他们几个人送到村头,我忽然眼睛一亮,村头立着孤零零的一株大柿树,蓄满了张力,格外地充盈着生机。它足有两三层楼高,几间房子那么大,杮树叶片肥大,有手掌大小,背着西方天空的余辉,疏阔又雄壮。它红得很有些张扬,枝丫上到处是红,它像一簇簇火焰,那是非常动人的一幅图画,舒舒朗朗的枝丫上挂满了柿子,稠稠的一团一团,红嘟嘟的,上面又有一层细细的白粉。
我情不自禁 地叫道,好大一棵柿子树。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的柿子树,很有些兴奋。队长笑着说,这是我的。
他说,生产队没有成片种植柿子树,田间地头,这里一株,那里一株,都是野生的。即使很爱栽种果树的人家,顶多也不过三两株。自己家的这棵柿子树是爷爷手上栽的,已有半个世纪了。
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山区的孩子们很少见过桃梨、苹果、西瓜什么的,陪伴他们的瓜果只是山楂、野酸枣之类,家门前柿子树结出的柿子更是他们的宝贝。
队长站在树下一边说着,一边瞄准那个最醒目的大红柿子,竹竿支撑着网兜轻轻伸去,从下面一兜,柿子便欣然落进,再对准一个,稍稍用力一拉,又掉进去了。
有两个孩子就像猴子一样,噌噌就爬上去了,直接抵达最顶端那挂娇艳的柿子。 刚摘下的几个大红柿子熟透了,很软,艳红圆润,乡谚云叫“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我们捏一捏,然后叼一小口,嘬出了一兜儿蜜一般的柿子汁,“吸溜、吸溜”带声儿,往嘴里吸。醇醇的甜味使我们舌下生津,颇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们从树下过,脚窝儿里软软和和的,小刘一脚踩在叶片下面的红杮子上,鞋底鞋帮像涂了一层番茄酱,让他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美滋滋儿的。
几年后,我调远安县工作,这里的柿子树更多些。它们树干粗大,枝叶开展,叶面呈绿或褐色,长圆形或狭长圆形;花乃雌雄异株,柿果开始是青色的,上面有一层白粉,到了秋天,先变得橙黄,继而变成红色。
这些柿树,宛若山里人倔强和质朴。在贫瘠的生态里,不屈不挠,深深植根于山石薄土之中,历经风雨,茁壮成一棵棵几十年抑或上百年的大树,与大山一起守望着岁月的沧桑与悠远。
秋风乍起,岁月的书页翻到深秋。我走进深秋的远安山乡,放眼望去,我看到的是,枝繁叶茂的柿树及柿树上红红的果子掩映在枝头肥大的绿叶黄叶暗红叶片间丰硕的景象。
那就是一幅暖暖的水墨画。片片红叶,在秋风中摇曳舞动,犹如一面面小红旗在招展,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投下长长的光影,斑斑驳驳,微风吹过,悠悠地飘落在地,分外俏丽惹眼;胖胖憨憨的柿果,像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挂在灰黑的树枝上,它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簇拥着,偎依着,繁星般的呈现,越往高处,越是重重叠叠,像一盏盏吉祥的灯笼,把山乡的秋装扮得分外喜庆和妖娆,红色的沸腾和静谧同时在村落飘浮。
初冬的时候,杮子树上的叶子渐渐掉光了,从上到下,红红的灯笼挂得满满的,农人都抽空摘杮子。采摘时,在树杈上便于摘果的地方留下一些个大的柿果。霜冻过后树叶全都脱落了,那留下为数不多的几颗柿子,通红通红地挂在树端枝杈间,也是很有诗意的,岁月如歌,时光如流水。
歇歇时,男人们始终是悠然地抽烟,女人们一成不变地纳袜底。唯有一些小孩子还在柿子树上。他们隔得近的随手摘了吃,隔得远的就学大人一样,用叉子叉下来,放到一个篮子里。有人挑选软柿子撕开皮,里面就露出晶莹糯软的果肉,轻轻咬一口,甘甜的汁水流进嘴里,清冽爽口,是寒冷干燥的冬季里上好水果。
柿子的味道一直吸引着古今文人的味蕾,南朝梁简文帝萧纲曾称赞柿子“甘清玉露,味重金液”,把柿子的味道比喻成美酒或者甘美浆汁。
吃着甜蜜的柿子,欣赏着美丽的柿林红景,心里想着柿子的吉祥,这应该是秋季里最值得雀跃的事情。
柿子到家,需要立即加工。他们把刚成熟的杮子削了皮,放到太阳底下晒杮饼。柿饼晒干后装进篓子捂着,待到霜降之时解开看,每一个上面都有一层白霜,那是糖分的外化,舌头一舔很甜,食之甘甜滋润,还能清热润肺、健脾化痰。
远安的秋冬,明媚而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