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钧庭

龙年小雪的前一天，我家乡兴山县野竹池村微信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第三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中国好人李国楚因病逝世，享年80岁！

因为太熟悉的缘故，我知道他80岁不到，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因此，远在宜昌的我，心中始终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然而，事实是无情的：楚叔真的走了！

李国楚是在屈原故里五指山下出生、长大的，因为婚姻来到野竹池村的白土沟做了上门女婿，因此和我有了交际。按照辈分我应该喊他叔，所以我一直叫他“楚叔”，有时开玩笑叫他“楚叔娃子”，他也不恼不烦地跟你笑嘻嘻地说话。

上世纪70年代，那时野竹池村叫野竹池大队，不满20岁的我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楚叔是第三生产小队队长。第三生产小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队”，十来户人家不到70口人，却隔大队部有七八里路。楚叔农业副业一起抓，把一个穷小队打理得井井有条，富足有余，分值是野竹池管理区5个大队20多个小队中最高的，在那一方小有名气。

楚叔没有什么文化，言语也不多。在那个“抓革命、促生产”的年代里，大队布置劳力统调、公粮上交等任务，有的小队长还讨价还价，他总是一句话：“放心，保证搞好”。一般不会让大队干部操心。

我的记忆中，除了去调解几起家庭矛盾、邻里纠纷外，楚叔只求我这个“娃娃书记”帮他办过一件事。

那年，楚叔找到我说：“你看这隔河渡水的，白土沟十几个走读的娃子早上上学、下午放学要跑上二十几里山路，上学放学路上不安全，娃子小大人不放心，能不能在白土沟办个学校，让娃子们在家门口读书？”

我心想：“你把生产搞好就行了，怎么想到办学校了，何况学校不是想办就能办的？”但我跟他说：“办学校难处蛮多呢，要老师，要教室，要课桌凳，还要跟教育部门商量。”

楚叔说：“我把生产队仓库腾两间，一间做教室，一间老师住，课桌凳我叫家长们从家里搬来不就行了吗？”

我找到野竹池中小学校长鲁光耀商量，没想到鲁校长百分之百支持。于是，物色来代课老师，野竹池中小学校“伸腿”的白土沟教学点办了起来，家长们都说“李国楚为我们办了一件大好事”。

1975年春节过后，李国楚向大队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我和支委李元德翻山越岭到楚叔的老家，了解其家庭出身、政治背景等情况。这年“七一”前，他光荣入党，成为一名正式党员（那时没有入党预备期）。

改革招生制度的1977年秋，我参加了招生考试。1978年初，我求学读书，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野竹池村。每年只回家乡几次，和楚叔见面不多，偶有见面，那份情谊、牵挂，尽在几杯包谷老烧之中！

1988年，我调到宜昌日报（三峡日报前身）工作后，和楚叔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但我听说他当村支部书记了，领办村企业以减轻农民负担，为他高兴过。再后来，听说他欠了一屁股债，为还债辞去了村党支部书记职务，在赞许他的担当时更为他担心过：5万多元债务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啊！

一次回家，母亲跟我说：“你楚叔不走火啊，二儿子客死他乡，自己养猪、种香菇还账，搞一门赔一门，要债的上门把煮饭的吊锅就提走了。”那几年，左右邻舍都议论楚叔的出路只有两条：不是上吊，就是服毒！这些话，也让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楚叔这道坎只怕是真的迈不过去喔！

寒来暑往10多年，楚叔和老伴为还债在不通电、不通路的深山老林里种天麻，过着近乎野人般的生活。2010年春节，我回老家终于得到楚叔好消息：他的欠账终于还清了！

凭着新闻记者的职业敏感，我知道一路走来的楚叔可能成为一个无愧于时代的典型人物。回到单位，我把楚叔的事迹向报社时任总编辑范长敏作了汇报。他认为这是一个好典型，但当时湖北推出的“信义兄弟”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再推出李国楚可能达不到典型宣传的应有效果，因此，做好准备，作为下半年的重头报道推介。

我立即联系兴山县委宣传部的同志，请他们去野竹池村核实相关情况。4月份，对方给我们传来了他们调查核实的基本情况。10月初，范总编带着我们两名记者，与兴山县委宣传部、水月寺镇相关人员会合后，一起到野竹池村采访楚叔的事迹。

回到报社后，立即写稿发稿。三峡日报头版头条刊发李国楚索居深山14年还清集体债务的消息刊出后，立即引起社会巨大反响。

随后，兴山县委领导到市委宣传部汇报李国楚事迹。按照市委宣传部主要领导安排，农历2011年正月，由我带队，三峡日报、宜昌三峡电视台、三峡晚报、三峡商报的记者，自己带着被褥、生活用品，重上野竹池村杨家山采访李国楚。

我清楚记得，那天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恰逢楚叔生日，我们围坐在杨家山那间四面透风的干打垒的破屋中的火笼边，油亮子照明，唱着生日快乐歌，喝上一杯祝福的酒！我突然发现：楚叔头发稀疏、门牙全无，虽然一脸笑意，言语却迟钝了许多许多。是啊，14年风霜雨雪，无情的岁月可以改变人的容貌、让人苍老，但楚叔那份“我领办企业欠下的债务我不还谁还”的执着坚守，真是一诺千金！楚叔的还债之路走得悲壮，更走得豪迈！其信念坚定、信仰永驻的精神值得崇拜、敬仰！

同吃同住，烤火夜谈五个日夜，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心与心的交流，我们在感动中对楚叔有了全面了解。

回报社后，我们写下了《他把诚信镌刻在大山之巅》的长篇通讯，详细介绍了共产党员李国楚还债的事迹。随后，新华社、央视、中新社、湖北日报等主流媒体迅速跟进，让楚叔事迹迅速火遍大江南北。

楚叔的荣誉接踵而至：第三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中国好人、湖北省道德模范、湖北省优秀共产党员等，市、县级更不用说。兴山县委做出了向李国楚学习的决定，就连兴山县城好人一条街上，也悬挂着“诚信楷模”李国楚的巨幅照片。但楚叔依然低调，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碰到朋友聊几句，总是会说“问心有愧，我当书记没把野竹池村搞好！”

2020年腊月，楚叔遭了一场劫难——直肠癌。他转院到宜昌那天，是楚叔小儿子张宜龙电话告诉我的。因疫情不能随便到医院探望，电话得知手术很成功，把肠子切除了一截。楚叔也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

农历牛年正月初四，我到楚叔家中拜年并探望出院的他，挎着尿袋的他特别高兴。吃饭时，他说：“等我病好后，和你好好地喝一顿酒！”临别时，楚叔站在道场边目送我走了好远好远，没想到，这次竟是永别……

11月22日，我怀着沉痛心情从宜昌城区赶到楚叔家里。哀乐低回，花圈、花篮摆满灵堂。宜昌市委宣传部、兴山县委及县委宣传部、水月寺镇的领导来了，四里八乡的乡亲来了，吊唁楚叔，慰问家属，送楚叔最后一程！

在追悼会现场，一位赶来吊唁的妇女对我说：“楚叔吃了那么多苦，去世后这么多领导、乡邻来送别，值得！”是的，楚叔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还清了集体的欠债，树立了人生的丰碑。

楚叔去世后，中共兴山县委、兴山县人民政府对其发布讣告，这种高规格的待遇恐怕是18万兴山人中的第一位，这是对一名平凡百姓逝者的尊重，更是对一名普通共产党员的褒奖！

山顶白雪飘落护送，山间松涛阵阵伴随，楚叔去天堂的路上并不孤单！我在心中默默祈祷：楚叔安息，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