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冬生
几千年的草字头,唤醒了多少春风,庭院深巷,一种香气庇佑人间烟火,把艾蒿插于门楣,在迎风的窗口,母亲不在了,这样的习俗由我接续。温经、去湿、散寒、止血、消炎……枕着艾蒿枕头,梦里的故乡总是馨香。没病没灾,是百姓活命的小幸福。百毒不侵,守住正气入骨的基因。点燃艾草吧,私欲的穴道太需要熏烫,我,必须把艾叶加工成灵魂里的警句。
用粽叶把三闾大夫的楚辞包裹起来,这样的粽子,我不吃也不把它投江,捆绑的丝线,扎紧一个民族的记忆,凝结的家国情怀,无论何时都不能松动。一片绿叶包裹的,是一颗不变的初心;一个时代的馅料,核心意象怎能缺席。端阳无忧,一只粽就是一个小小的国,我用棱角分明的修辞喂养饥饿的灵魂。吃粽子时,喝茶水有助于吞咽和消化,品《离骚》读《九歌》,我想功效更佳。
龙舟,一生从不低下高贵的头颅。竞渡,所有的浪花都是凯旋的伏笔,所有驶过的水域,都是龙舟的故乡,两岸的好景致,被高亢的锣鼓点化。龙舟上出镜的龙,让我不敢怠慢,水的集体主义,什么也别想打散。读懂江水的龙舟,划到哪里去了,归于平静的江面,宜放置心灵盛景。我写给屈原的诗,也是一只龙舟,每一个字,都该有逆行前进的力量。
一条江为什么会成了大地的伤口,为什么那么多泪水,被一条江深埋。楚辞不要搁浅,诗篇的断行不要缝合,投江的漩涡,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朝代更迭,汨罗江的流向从未改变,呈离骚状的祭祀,遍植世道人心。汨水与罗水,汇合一起才叫汨罗江,山河一旦破碎,我们去哪里栖居安家。把悼词还给母语,把肉身怀给屈原,汨罗江澎湃与否,心都要心若止水。
一块石头的冷、硬,什么也融化不了。沉重的灵魂,一定是抱着完整的祖国。投江的屈子,被光阴的波澜招安,离开的楚地,春风不怀疑绿的信仰。我搬起的石头,只砸向浮肿的小人。无立锥之地,也要把胸中的天下擎起,善良、坦荡、责任、悲悯、正直,有下沉的石头,必有不可辜负的碧水。运笔一条江,我必须抱紧每一个汉字,一张纸的深处,才是母语的故乡。
雄黄酒在暖阳中,记下太阳的叮嘱,而五月的江水,缘何仍有刺骨的寒凉,辛、苦、温、有大毒,放开这样的修辞,一颗投江的心,仍在用江水问天。给一首诗歌,加入微量的雄黄。抒情的度数,请调高直面邪恶的勇气。孩子的额头、耳鼻、手足心等裸露处,涂抹上雄黄酒,必消毒防病,虫豸不叮。让子子孙孙铭记,雄黄酒的后劲,其实是千百年来的传统习俗在增加阳气。
一只香囊,让慢下来的时光变得玲珑。清香所到之处,皆溢满吉祥安康之词,我不是小孩子了,也要郑重地佩戴,邪气和瘟疫,不因为年事高而缴械投降。楚辞,也该是装进香囊里的警世良言。贴在胸前,心会把芬芳散发得更辽远。祖国也是一只香囊,需要爱国之心填充,需要五花线紧紧捆住,寸土不能丢失。挂在高处吧,我至爱祖国的心脏,让我的仰望,百毒不侵,高贵芳菲。
走在汨罗江边的,都该是一位爱国的诗人。攥紧的拳头,比石头更具有凛然正气。心有悲凉,被南风从离骚里吹进吹出,端阳高照,一条江被一首诗析出风骨。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苍茫的人世间,滴血的诗吟能拯救什么?举世混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一颗被放逐的诗心,也要死灰复燃。我欣慰,这一生像屈原一样爱诗如命,向上向善向美,我写的诗可以用来洗心。
病症与瘟疫,也许永远不会被祛除,但我们的身心,绝不能藏污纳垢。什么都能病,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不能,低到尘埃里,小草的呼吸也要清澈干净。一条江不能病,两岸的草木不能病,宝盖头的家,口字框的园,不能病。让端阳照见,我们的初心和使命。一切抱不动的,我偏要伸出五头六臂,所有咽不下的,我偏要咀嚼其中的精髓。《九歌》《九章》《离骚》《天问》《招魂》,我用新诗予以旁注,用生命捍卫生命。这个端午打捞到了什么,我都将守口如瓶。我就是我的钟馗,只捉装神弄鬼的鬼,给屈原画像,其实就是给自己铸魂,给祖国写诗,其实就是给心灵守家。有太多的物事,在端午辞典里不腐不朽
人生百年,我能否以一节骨骼壮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