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容
她到底是要萎谢了。现在的她依然踩着凌凌的一碗水,那从蒜瓣的白和褐里抽出的绿丝带已然垂下昂扬伸展的雄心。她们合力捧出的那四五枝小花儿已枯槁成一抹遥远的香魂。一个月,仅仅一个月,从乍暖还寒,到如火如荼的盛春即将登台,她的嫩、她的仙、她的振羽欲飞都颓然地收敛了。她是不想凑春天的热闹了。不是不想,是不能。这是她的宿命。她尽力了。
现在,那些缩成逗号的小花儿,像几只无力的小蜜蜂轻栖枝头,那曾经耀眼的金饭碗凸显出来,却是那么衰弱,三颗米粒蕊依然盛在碗里,牢牢地捧着,这要算她最后的财富。那曾经明亮轻灵的六片花瓣转过身去,成了蜜蜂的翅膀,却束手无策,望空兴叹。那些明日黄花的宠溺和骄傲,被时光榨干了全部的梦想,而暂时平添了几分韧性,任人拿捏和触碰。斜阳打在她脸上,再也照不见往日的光彩。那样的矜持和迷离,那样的高贵和拒人千里,原来是青春和靓丽的资本。
绽放,是的,她有过明媚的绽放。漫长的寒冬的尽头,她就在那里。一碗水,一个可供转身的容器。她不需要哪怕立锥之地。她将生命繁复的过程删减在一水一器之间,这是她的通透和大智慧。她是如此地沉默,她丰盈的内心化作了丝丝缕缕的香。她的香,是须得灵魂靠近方能领悟的香。那香是入魂入骨的,又多少有些冒险的意味,听说闻久了会醉、会有隐约的毒性。可人们依然将她置于案头,束之显眼的窗台。在一片萧索晦暗里,她孱弱地以一己之力捧出一份淡雅的清欢,翩若惊鸿,不忍触碰,让人怜惜。此时,更多的热闹在梅园里,诗词歌赋萦绕着梅的盛典。她没有土地,她的水性注定她的一生都是漂泊的,任人取舍和搬弄。她又是笃定的,那一碗水里写满她不舍离去的根系。因为简洁,所以轻松。因为弱不经风,所以喜欢她的人大多有些小资情调。她以孤绝点亮自己,装饰他人寂寞的时空。有人回报她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这就是她的全部,从开到谢的全部。她来这世上走一遭。她得到过肯定的眼神和理解的心,这就够了。
多美的名字啊!温馨曼妙柔情。这是要得了怎样的造化,拟或拨动了哪位植物学家的心弦,要将这样美轮美奂的名独独给予她。不沾染一丝尘土,一颗复制了大蒜模样的种子,一个仅能容身的器皿,一捧清水,两三天就吐出层层叠叠丝丝缕缕白皙的须根。那些蒜瓣也四分五裂长出十余个犄角,犄角里拔出青白的节来,三节以后呼拉一下抽出一束束修长的绿缎带,直直地向上,再过三五天,她从那茂盛的长叶缝里一根茎地探出头来,像捉迷藏,趁人不备,一夜或是一个清晨过后,她竟是抿唇含羞,乍开乍收,你再定睛看时,她竟明明白白地跳将出来,笑个不止,却是笑而不傲,温文尔雅。花瓣像薄明的蝶翅,淡淡的白中渗一抹细若游丝的轻绿,6片围成一圈,手挽手,脸碰脸,柔柔地轻叠成一个舞台,却是要托出一个偌大的金黄碗,纯粹而隆重。那碗里盛一粒两粒深褐的蕊,算是一个地道的金饭碗。从种子到绽放,十来天,她已亭亭玉立,凌波羽化,高蹈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