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茂华

小说怎么写，各有各的写法。有人重在讲故事，有人重在写人物，还有人延伸手臂，将故事和人物托举到时代的舞台上，让读者感受到小说蕴含的意义。此谓文无定法，各有各的绝活。阎刚写小说多年，出版过多部长中短篇小说集，积累了丰富的写作经验，深谙小说之道，是一位具有开拓精神的小说家。但不管怎么变，阎刚扎根的土地没有变，就像福克纳说的邮票般大小的地方，河口镇是阎刚的梦开始的地方，他的故事和人物由此走向社会和人生。人人心里有个家，河口镇便是阎刚心目中锁定的精神原乡和小说母题。

长篇小说《水土能服》，是我读到的迄今为止他写得最好的小说。这部小说通过一群中学同学的年轻人，怀抱各自的梦想，走向大学和社会生活后，爱情和职业发生的纠葛，理想和命运产生的碰撞，认知方向和人生起伏带来的变迁，随着时空推进将他们反复遭遇情感断裂和命运沉浮的故事。在人物成长史中不断获得破解和重建，将读者带入人性深处去体察命运悲欢，展开了一幅时代投射下多彩多姿的人生画卷。从这个意义上说，《水土能服》是一部成长小说，是爱情的多重奏，是时代的回响，是作者乡土情怀和家国情怀的集中和生动的呈现。这部小说的时间轨迹在改革开放初期，大约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空间线从河口镇辐射到夷州市和省城。

“吴新好长时间才对这次酷热的高考总结出两个字：陪跑。那时这词儿还没有流行起来。”开篇第一句就隐含了时间的流程和故事的悬念。从王会珍出现开始，骆华平、郑联生相继上场，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萌发苗头。同学聚餐讲故事，一群年轻人初现轮廓。郑联生帮助李红梅到县城复读，吴新和李红梅经考试进入乡镇干部队伍，人生旅程出现转机。宋一刚、姚玉蓉和章萍的交往，吴新、郑联生参加企业改制盘活北溪河水电站，使故事进入另一个层面。直到章萍因生产而死，宋一刚转调省化肥厂，命运的陷阱埋伏在路上。接着，化肥厂服务公司假化肥事发，宋一刚被警察带走。骆华平严打被抓，王会珍生下龙凤胎，一路上风雨未歇。后来，吴新提拔为三江县工业局局长，税艳艳从省城来到三江县与吴新结婚。夷州化肥厂成为省市企业改制试点，姚玉蓉改变了宋一刚的命运。最后，郑联生肝癌死了，宋一刚以投资专家身份风光地回到了河口老家。梦的起点也成为梦的归宿。通过以上粗线条扫描，你可以看出来，阎刚就像一个站在船头的渔夫，扬手撒网，纲举目张，收获了满舱鲜鱼，踏着夕阳归去。小说情节几番起伏探索，让读者情难自抑。故事和人物如电视连续剧般清晰浮现，一幕一幕，印象深刻。

我们在小说中与一群年轻人相遇。在人物上，吴新、宋一刚、郑联生、姚玉蓉、王会珍、李红梅等等，虽然人物众多，但是眉目清爽、各有个性。我觉得写得让读者感动的人物是郑联生和王会珍，郑的表面粗蛮而内心的质朴细致，王的善良品质暗地里乐于助人的行动，都是在艰难行程中难能可贵的力量。沈从文先生“贴着人物写”的小说观念，阎刚是心领神会的。在结构上，这部小说写得紧凑，一件事情结束了，马上又讲述第二件事情。不拖沓，适合现代社会快节奏生活。在情节上，作者巧妙地将一群年轻人的故事融入现实生活中。看似琐细，实则一树繁花。在地缘上，以河口镇为轴心，以夷州市和省城为背景，承载着丰富多变的生活流量。在人物命运上，映照时代潮流，分设多个出口，亲情爱情经受考验，人物与场景达到有效衔接。小说中大量原生态生活细节，仿佛那个年代和当下现实的集结，我们感同身受，由此获得人生的启示和进取的毅力。

我边读边想，阎刚为什么要用“水土能服”作书名呢？我想大概有两层意思：一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书中那群年轻人来自故乡，都受到这方水土的滋养，他们生命的遗传基因、性格与命运，都与这个地方有血脉相关的联系；二是无论走到哪里，只有服水土的人，才能生存下去，才能谋生谋爱谋事业。失败者，水土不服也；成功者，水土能服也。这当中包含着人生哲理，自是阎刚的深谋远虑。

作为一名小说家，需要有长期积淀的生活资源和知识储备，阎刚在这方面是个有心人，总是有备而来。《水土能服》中，讲起篮球，讲起化肥，讲起股票，讲起数学，讲起企业管理等等，他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叫你不得不佩服小说家的眼光和故事。总体来看，他的小说语言朴实而硬朗、流畅而简洁、形象而生动。但在有的地方，还无意中流露矫情和欧化的句子，这是需要注意的。如“将两片温润的红唇扣在他的唇齿之上”，“李红梅一双靓得让人窒息的明眸”，又如“她线条清晰的脸颊被一抹红晕所幻化”及“极端极乐的伊甸园”等，形容词多了就不大凝练了。另外，社会变迁和时代转换的强烈冲击力，似乎还照应得不够。一部长篇就是波澜壮阔的时代诗篇，尽可能铺展开来，从个体走向群体，努力记录好时代和社会的精彩故事。阎刚多年来致力小说创作，已经取得不俗的成绩，正在用小说的方式朝生活的纵深开掘，他是低调而又沉着有力的开拓者，是一位值得注意的优秀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