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秀成
初读杨碧薇的新诗集《立锥》,“小”与“大”的概念在我脑中反复横跳。其中“小”是指诗集的名字:立锥。我们常说“立锥之地”,是形容地方很小,也比喻极小的安身之处。诗人以此命名,暗喻着诗人向往在浩瀚广袤的宇宙中去找一个心灵的归宿,行吟中的“诗”就是诗人的安身、安心之处;而“大”是审美上的“大”,它是由诗集中的所有诗构成,由诗中描写的所有“小景物”聚集而成,这才在行吟诗的“小景物”中折射出“大”的审美态度与审美关怀。
“木楼让出一条道来,将一些美丽养在深闺”
“木楼让出一条道来,将一些美丽养在深闺”出自诗集第一辑“南方,草木蓊郁”中的《湘西石板路》。提起“湘西”,不难想到沈从文在《边城》中描绘的兼具自然美、风物美和人性美的湘西世界。在这首诗中,诗人用清新质朴的文字,描摹出让人向往的湘西世界。在那里,“木楼”可以“让出一条道来”,栽种“美丽”,将之“养在深闺”。“客栈半掩门/猫和青苔相拥入睡”,不由得让读者联想到陆游的“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语言明快流畅,描绘出诗人与爱宠相伴的舒适自在、悠闲惬意的生活状态。诗人善于在旅途中把握细微处的美好,情景交融,含蓄蕴藉,思致邈远,将灵魂置于陌生化的环境中,妙语连珠,把读者带到陌生化的意象当中“烘暖了彼此”。这种“美丽”的“暖意”在《成都东站站台》一诗中也有所体现。“成都东站站台”是一个客观存在多年的景物,但诗人愿意从站台中的一处“小景物”入手,即站台中的“老人”。诗人“以为前面的老人是祖父”,并且发出“为什么多年以后,凭借他人的背影/我才真正地认出了你”这样的诘问。与其说诗人在反思,不如说是一种追忆,对祖父的追忆,流露出对祖父满满的思念之情。昔日里“从后院取下了晾晒的锦缎”与梅树上乱跌的“白雪”,消退了“持重的深秋”,照亮了“站台多边形的阴影”,造就了一个坚韧不拔的“枯梅枝上的兄弟”。诗人以“枯梅”自喻,暗示了与祖父离别多年后的自己,像“枯梅枝”一样坚强的挺立在寒风凛冽的冬季,这种由内而外的、坚毅的、审美的品质已被诗人纳入“深闺”。
“飞离胡同的天鹅”
诗集的第二辑“一路向北”,脚步从“南”到“北”,也暗示了诗人对旅行的热情,对行吟诗的无限追求。为第二辑中的《从鼓楼西大街到魏公村》一诗所吸引:“没有一盏灯,照亮黑暗中/兜兜转转,飞离胡同的天鹅。”杨碧薇的诗向来独具辨识:情感细腻、意象自如,其背后的诗意又如刀刃一样锋利,深入人心;技巧娴熟又不显雕饰,没有词句繁缛拖沓之感;平淡的话语中蕴含着浓烈的哲理意味。她对于日常经验客观的描述过程中,从容地在“飞离”与“照亮”的时空循环交叠中完成对自身命运的省思。“鼓楼西大街”与“魏公村”是北京城内两个标志性的地点。而诗人在这两地之间徘徊,让诗人惊觉:“这段路程早于我亲密”,但亲密之感只在“一霎那”拥有,转眼即逝。“宇宙打乱棋局/我们滴水不漏的不安/与尘埃为伍”,诗人在此隐隐渗透出一丝悲情与哲思。这与苏轼在《赤壁赋》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有异曲同工之妙。“天鹅”的意象象征着清白与圣洁。诗人如一只“天鹅”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中,像沧海中的一颗粟米那样渺小,进而侧面烘托出生命的短暂、人生的无常。诗人渴望从这种环境中“飞离”,欲“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他想起离开那日,金陵丝竹再次惊飞/梦豢养的画眉。一切早已被梅雨洗空/一切又将/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通州运河怀古》)诗人在诗中使用“飞离”“惊飞”等动词,蕴含一定哲思:世人在世间无穷的欲望面前,我们要学会“飞离”,从整体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拥有面对困境时洒脱的态度与超拔的思维。
“我必须独自去追寻那道行在海上的光”
诗人既洒脱,又勤奋。在从南到北的旅途中感受大千世界的呼吸,用脚步丈量土地,最终回到“孤独图书馆”,独自省思:“我必须独自去追寻那道行在海上的光”(《开平碉楼里的女人像》)。诗集第三辑“孤独图书馆”收录的诗像是每个人独处时空中的镜像。《孤独星球》表达了诗人对“绝版旧梦”的无限憧憬;《花城女警》塑造了“她独占/一抹深玫瑰的秋意”;《小镇》中“落日是空世界唯一的形状/我无端烦恼却不知它从何来/更不知它乃人生万千青丝中/最轻的一根”。经过诗人对人生与世界的探寻,仿佛明白了人生中有更多的烦恼比此时的更重,这只是“最轻的一根”,因此诗人“必须独自去追寻那道行在海上的光”,那道光也许能够解开人生中的种种或轻或重的烦恼。诗人善于站在沙滩上,手持摄像机对准海平面,镜头就是她捕捉意象的诗歌之眼,尽览水天相接处的希望之光,亦是立锥之地。她的身体亲历现场,审美追求陌生,进而构建出现实与理想并存的行吟诗特质。
一首行吟诗的出世对任何一个诗人来说都是容易的,但一本行吟诗集的出生与成长对一个诗人的要求很高,不仅要有敏捷的才思、诗歌创作的技巧方法、对语言的把握与理解,更重要的是有一颗在“小景物”中发掘“大关怀”且寻美爱美的眼睛。阅读《立锥》可知,杨碧薇兼具以上及更多种建构行吟诗的才能。“旅行为我的创作带来很多惊喜,比如素材、灵感、视野和感受力。”杨碧薇在一次访谈中说到。的确如此,旅行自身自带一种“魔力”。它能够激活诗人在旅途中诗意的灵魂,因此对旅行中的每一处“小景物”都会施加特殊的关照,切实地领会到它的况味,消化它,把它内化为创作的一部分,化作行吟诗,凝固、沉淀旅途体验中的“大关怀”,最终化作醇酒,越品越香,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