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文

在我的心里，有一棵深深记忆的故乡树，已成为“生命密码”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物换星移，即便时光荏苒，却愈发春华秋实、伟岸挺拔。它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坚守在故乡的村头；它是一个忠诚的卫士，偎依在老家的身旁。

华堂对嘉树，帘庑含晓清。我的老家坐落在深山的一个村落，祖父留下的五间老瓦房和相随而生的那棵大枣树便屹立在高高的山坳上，直指苍穹，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华堂”与“嘉树”。自从我记事起，每天开门见着的就是它。几多寒来暑往，我与它朝夕相伴。时常不是在树下向它诉说少年之欢愁，就是在树上尽享饱食甜枣之乐。我们的了解从每一个细节开始，它每一片细小的新叶、每一个伸展的新枝、每一粒挂满枝头的新枣，纵有细微的变化，都清楚记得。

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我总能找寻出与它的相同之处。你看，它生长在那贫瘠的岩石间，从不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却在沉默中爆发出顽强的力量，把生命之根越扎越深，寻找生命的土壤，创造生命的奇迹；我们这些大山里的孩子，生在深山长在农家，能克服原本不可避免之自卑，战胜条件艰苦之环境，冲破思想狭隘之偏见，让梦想照进现实，让希望绽放光彩，让生命焕发意义，开辟出一片实现自我的新天地，付出的是加倍的努力！我寻思，这便是不甘贫贱、勇于改变之坚毅信念，和生命不息、奋进不已之强大力量。你看，它的生命之光不急不躁地开放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它的枝干虽如山里人过早地爬满皱纹的脸一般粗糙，却无惧风霜雨雪，默默地积蓄着满满的力量，待到人间四月繁花落尽，它才伸伸懒腰，不慌不忙地探出细密嫩叶和花骨朵的头，共同指向风的方向，向阳而生，随即便枝叶浓翠、花香细细，蔚为壮观！我深知，这便是它正如大山的子民一样踏实低调、不显山露水、质朴笃定的生动写照。你看，不事张扬密集小巧的山枣花，盛开时往往让人不屑一顾，就像平凡的农家姑娘，或许有人会认为她颇为乡气，但天然去虚浮，来自大山、源于田野的清新甜美之气质，伴着南风起枣花香，便是最忆故乡的初夏。古人云：“枣花虽小结实成”，当历经夏季风雨雷电洗礼、七彩阳光沐浴，枣红挂满枝头，累累果实散发出缕缕阳光、丝丝雨露的清香，八月的山村，便是甜甜的记忆、浓浓的乡情。你也定然会发现，山枣花与深山里女人一样，有着超乎寻常的坚韧和养育之能，以及正直朴素、甘于奉献之精神。

枣适今日赐，谁当仰视之？就在三十七年前一个九月的清晨，那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我苦读十余载终于顺利通过了招干考试，那天背起父母亲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怀揣着粒粒山枣和殷殷期望，轻轻地挥挥手，与我的老朋友、心中的“君子树”——山枣树作别，奔赴山外的工作岗位。随后，我的弟妹相继走出山门。每每此时，慈母总是十分不舍地伫立树下，微笑着、叮嘱着并以坚定的目光，目送我们好远好远……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我满含热泪一步一回头，蓦然发现，已略显苍老的母亲莫不是令人敬仰的山枣树么？！当碧翠繁叶飘零，灿烂果红离去，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树，在秋日长天里“亭亭万仞枝”，生命的脉络在此时是那么清晰，尽显高贵、干练、干净和乐观！正如我们做儿女的，一个个相继在母亲含辛茹苦培育成人的时候离开了她，离开了故土。是啊，我们一如山枣，莫不是慈母长久呵护的期盼，勤勉艰辛中绵延的快乐！

枣树不言，母爱无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母亲日渐瘦弱的身影总会出现在枣树下，目光沿着村头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盼望着儿孙们归来……又是一年枣花开，而今，眺望的身影已经成为了永久的定格。我深信，父母亲在天国里一定还有所期待，期待满树的花开，期待满树的枝繁叶茂，期待满树的硕果枝头……

我的根深深地扎在故乡的土地，山枣树在我的心田生生不息！